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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學在豐饒的生活現場生發(fā)詩意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作者:張鵬禹 責任編輯:趙鐳餉
2025-01-09 09:23:23

回顧2024,展望2025,中國文學——

在豐饒的生活現場生發(fā)詩意

■人民日報海外版記者 張鵬禹

不知不覺間,21世紀已走過四分之一的歷程。行進在中國新文學的延長線上,新世紀文學的物理時間,正接近并終將超越現代文學三十年的時間跨度。新世紀文學尤其是新時代文學所形成的新傳統(tǒng)與新經驗,正形塑著當下與未來的文學格局、文學走向。

回顧過去的2024年,中國文壇留給我們無數難忘記憶:山鄉(xiāng)巨變創(chuàng)作熱度不減,“素人寫作”引發(fā)情感共鳴,文學借助影視頻頻出圈,AI給創(chuàng)作與翻譯帶來機遇挑戰(zhàn),文學期刊主動“尋親”擁抱讀者,網絡文學持續(xù)“出?!比Ψ凼澜纭雇磥?,文學的表現空間更遼闊,受眾更多元,創(chuàng)作主體更多樣,寫就中國故事的生生不息。

力作佳作致廣大而盡精微

不久前,柳青佚作《在曠野里》獲第十七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這部塵封70多年的作品于2024年《人民文學》第一期刊出后,引發(fā)文壇廣泛關注。《在曠野里》創(chuàng)作于1953年3月至10月,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當時,柳青落戶陜西省長安縣,尚未開始寫作農業(yè)合作化題材的《創(chuàng)業(yè)史》,他關注的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基層社會治理和干部工作作風轉變的問題。《人民文學》時隔多年重磅推出《在曠野里》,意在重審柳青的文學遺產,為當下作家提供關于現實經驗與文學書寫、深入生活與主體意識的啟示。

如何寫好切近的歷史、當下的故事,歷來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難題。我們看到,作家們深挖一地一域社會變遷,反映新時代鄉(xiāng)村全面振興的作品,勾勒出當代中國山鄉(xiāng)巨變的斑斕畫卷。劉慶邦的《花燈調》聚焦貴州高海拔貧困山區(qū)高遠村的脫貧之路,塑造了一位女性駐村干部的鮮活形象。老藤的《草木志》從《詩經》比興傳統(tǒng)中得到靈感,用34種植物命名章節(jié),以草木喻人書寫鄉(xiāng)村變遷。忽培元的《同舟》抓住“舟”這個傳統(tǒng)向現代過渡的象征性意象,探索活化農耕文明的經驗,重建知識分子與鄉(xiāng)村的血肉聯(lián)系。如何打量與審視鄉(xiāng)土根性,如何想象鄉(xiāng)村走向現代的方式,依然是未來一段時間內,作家們繞不開的課題。

重述歷史是我們確認來路的方式,亦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面向。張煒的《去老萬玉家》、麥家的《人間信》、彭學明的《爹》、津子圍的《大遼河》、達真的《家園》等作品不約而同從個體經驗出發(fā),或以家族為單位,或澆筑出一個精神主體,或以虛構與非虛構交織的“我”為主角,打撈沉潛于膠東半島、富春江畔、湘西大地、遼河兩岸、康巴藏區(qū)的地方歷史,體大思精,瑰麗多姿,修復了今時與往日的時空斷裂,給予我們凝視中華文明豐富性的契機。王安憶、葉兆言兩位文壇老將推出的《兒女風云錄》《璩家花園》,亦將時代風云融化在一條弄堂的煙火,一座花園的興廢中,深化了以日常向度看取歷史的寫作方式。

此外,邱華棟的《空城紀》、陳繼明的《敦煌》等作品將目光投向西域,探索邊地敘事新路徑,深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劉醒龍的《聽漏》、張欣的《如風似璧》等作品自覺融入傳統(tǒng)文化,前者以“兩周重器”研究展開當下生活,借物打開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后者的書名從吳式太極拳“如封似閉”的招式衍化而來,隱喻女性主人公的精神韌性。正如學者張光芒所說,“新時代長篇小說作家逐步地在器物、技藝以及道統(tǒng)的彼此暈染中,打開了重構傳統(tǒng)文化的文學地圖,而這在敘事學意義上又進一步地表現為以物證史、納技入史以及執(zhí)古御今三個具體層面?!笨梢韵胍姡瑐鹘y(tǒng)文化與文學創(chuàng)作之間的關系將更為復雜、深邃、多變。

能否給讀者帶來陌生化的審美經驗,激活受眾的藝術感知力,是作品文學性的決定性因素。格非的《登春臺》以交叉視角分別講述4個主人公的故事,用個體的欲望與命運組成了一組深具“關聯(lián)性”的時代鏡像。張楚的《云落》是一部令文壇驚喜之作,小說用工筆細描的筆法完成了對縣域歷史的精致重構,是當代中國的一個文學樣本。李修文的《猛虎下山》將自然界的老虎變形為口中之虎、心中之虎,在離奇幽默的故事中給人“含淚的笑”。鬼子的《買話》是對固有鄉(xiāng)土敘事的一次突圍,在“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套路的反寫中,重新發(fā)現人與故鄉(xiāng)的悖謬關系。呂新的《深山》拷問傳統(tǒng)生活習慣的慣性,用先鋒意識為無名的村莊賦形。王十月的《不舍晝夜》在現實主義表達中融入現代派技法,賦予情節(jié)人物客觀真實之外的情緒真實。此外,許言午的《揚兮鎮(zhèn)詩篇》、索文的《浮粱店》等作品則在敘述技法層面頗有可圈可點之處。隨著類型文學、科幻文學、網絡文學乃至新媒體文學與傳統(tǒng)純文學之間的互滲進一步加深,未來文學的角逐將愈發(fā)倚重作家的想象力和巧思。

普通人被文學微光照亮

在2024年11月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頒獎現場,一位坐著輪椅領獎的青年作家備受媒體和公眾關注。他叫馬駿,此次獲得“駿馬獎”,是他與文學冥冥中的緣分。馬駿1995年出生于寧夏西吉縣一個回族家庭,不幸患有脊髓性肌萎縮癥。兒時的他呆坐于家門口的青白色石階上,望著妹妹上學去的背影,內心涌動著對知識的渴望。一次,馬駿接觸到史鐵生的《我與地壇》,讓他意識到文學可以幫他抵達遠方。2020年起,馬駿在編輯和文友的鼓勵下,開始寫作長篇散文《青白石階》,并以柳客行的筆名出版,這部作品讓他得以站在領獎臺上,為文學界和大眾認可。

同樣來自西吉的農民作家單小花,16歲輟學,17歲嫁人,獨自撫養(yǎng)4個孩子。懷著對文學樸素的熱愛,她直面生活中的艱辛,用散文記錄真實的生活。35歲,單小花發(fā)表處女作《口口》,41歲,她出版第一本書《苔花如米》,之后又出版了《櫻桃樹下的思念》。如今,她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子女和身邊人也在她的帶動下,對文學產生了興趣。她說:“每篇作品里都有我熟悉又難忘的面孔,一張張被歲月刻畫的臉,一個個勤勞、樸實、堅韌的平凡人生,給了我最深刻的啟迪和戰(zhàn)勝困難的足夠勇氣。”

馬駿和單小花是千千萬萬普通寫作者的縮影,文學的微光照亮在他們身上。這些基層創(chuàng)作者或許沒有很高的學歷,沒有深厚的文學積累,沒有高超的寫作技巧,但他們有扎實和粗糲的生活經歷?!澳愣歼€沒有站起來去生活,就坐下來寫作,多徒勞啊!”因《瓦爾登湖》而享譽世界的美國作家梭羅曾發(fā)出這樣的感慨。而這些身為農民、礦工、建筑工人、外賣員、快遞員、保潔員、退休老人的寫作者,他們擁抱過真實的生活,并且始終處在生活之中,這賦予他們筆下的作品以堅韌的質地。

最近一兩年,曾打動千萬讀者的“外賣詩人”王計兵出版了新詩集《低處飛行》,曾在寫字樓衛(wèi)生間練習畫畫的王柳云出版了小說《風吹起了月光》,因書寫快遞員生活被大眾熟知的胡安焉推出了第二部自傳性紀實散文《我比世界晚熟》,69歲的唐山老人王玉珍(網名“我戀禾谷”)在網上發(fā)布的《老伴兒的生平》打動無數讀者,網約車司機黑桃的《我在上海開出租》與胡安焉的《我在北京送快遞》南北呼應,組成了勞動者的“雙城記”……這些“破圈”之作是當下“素人寫作”潮流中的佼佼者。借助于互聯(lián)網自媒體和文學出版界的力量,普通人成為自我生活的言說主體,他們的聲音匯入新時代文學的洪流,抵達屏幕或書本前一個個陌生的你。

2024年9月,《延河》雜志社刊發(fā)文章《新傳媒時代與新大眾文藝的興起》,表達了對當下文學現場的敏銳觀察,“站在新時代的潮頭,我們發(fā)現:新傳媒時代到來,新大眾文藝興起”。文章剖析了媒介傳播格局變遷與AI等新興數字技術重塑文學生態(tài)的事實,認為如今“文藝被從神壇上請了下來,真正走向了民間,走向了大眾。每個人都能成為參與者,也可以是創(chuàng)作者,文藝作品由少數人創(chuàng)作,多數人欣賞,變?yōu)槎鄶等藢懚鄶等丝?,幾億人看”。

從評論角度對“新大眾文藝”的命名,與“素人寫作”“新媒體寫作”等創(chuàng)作潮流相互呼應,切中了當下文學發(fā)展的特點,引發(fā)廣泛共鳴。在2024年12月由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文藝報社、中國現代文學館共同主辦的“新大眾文藝:現象與意義”研討會上,中國社科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劉大先表示,“新大眾文藝內在蘊含著新人文的取向,預示著人文主義的轉型。要讓文學回歸與生活的密切關聯(lián),它不再是個體化、精英化、具有形式上嚴格規(guī)定的文學,而是從生活情景、經驗、真切感受等出發(fā),回到了原初的自然表達?!?/p>

期刊作家“破圈”與讀者相遇

“《人民文學》不孤單了,跟大家在一起,我們找到了眾多好讀者,也遇到了眾多知音?!睍r隔近一年,《人民文學》主編施戰(zhàn)軍再次走進直播間,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2024年12月20日,《人民文學》聯(lián)手“與輝同行”舉辦以“在文學的曠野里”為主題的直播活動,作家莫言、梁曉聲和來自各地的4位《人民文學》讀者代表等與觀眾隔屏相見。約2小時的活動,累計收到700多萬觀眾觀看,2025年全年12期《人民文學》售出2.9萬套。

施戰(zhàn)軍把類似這樣的期刊推介活動稱為“尋親”,《人民文學》也確實在互聯(lián)網上找到了越來越多的親人。讀者張中國從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閱讀《人民文學》,從高中到大學從未間斷。參加工作后,他因工作生活繁忙,沒有再買過這份雜志。通過直播間活動,他與《人民文學》再續(xù)前緣,重拾起當年的文學愛好。在2024年“2024中國文學盛典·駿馬獎之夜”活動期間,20位訂閱2024年《人民文學》雜志的讀者來到廣西南寧,參加了“《人民文學》,人民閱卷”讀者交流會等活動,講述了自己的閱讀故事和體會,張中國就是其中之一。

文學雜志與讀者的關系在今天愈發(fā)重要,越來越多的期刊借助互聯(lián)網力量主動擴大讀者圈。2024年,老牌文學雜志《人民文學》《收獲》直播帶貨的成功,讓大家看到名刊大刊接地氣、年輕化的一面。無獨有偶,《作品》率先開展線上直播,《十月》攜雜志和文創(chuàng)亮相圖書市集,《花城》入住生活類社交電商平臺小紅書……在喚回老讀者的同時,各文學期刊也將目光瞄準潛在的年輕讀者群。

2024歲末年初,《十月》雜志推出“16型人格與文學”策劃,借助當下風靡互聯(lián)網的“MBTI”(十六型人格測試)對接年輕讀者。“INTJ(建筑師)希望自己的作品不僅是故事的講述,更是一種思維的碰撞,能讓讀者感受到深刻的啟迪和理性的震撼,甚至激發(fā)讀者對世界觀、價值觀以及知識體系的反思?!本庉媹F隊尋找每一種人格類型的代表性作家,并逐一分析其創(chuàng)作觀,同時推介《十月》雜志上的代表作家,鼓勵讀者探索和發(fā)現“專屬于你靈魂的文學表達”。在形形色色的文學雜志官方賬號中,不難看到這類新奇有趣的策劃,一些雜志還將新媒體賬號的信息發(fā)布功能進行延伸,推送編輯日常、寫作技巧、經典推薦、文學日歷等內容,以知識服務的形式吸引粉絲。對于文學愛好者關心的投稿問題,則以“經驗帖”創(chuàng)新解答讀者疑問,比如《花城》雜志就曾在小紅書發(fā)布《郵箱來稿,如何成功“上岸”?》。

影視改編、作家出鏡、文學綜藝……文學與影視攜手,助力“破圈”傳播如今已成常態(tài)。2024年,現象級影視劇熱播,讓人們看到了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強大生命力和跨媒介轉化勢能。

由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金宇澄作品《繁花》改編的同名電視劇爆火,助推上海文旅熱的同時也帶動小說原作加印20萬冊。由李娟散文改編的同名劇集《我的阿勒泰》讓世人看到了大美北疆和溫暖人性,也讓李娟帶有女性色彩的原生態(tài)文字走進無數陌生讀者內心。未來,文學作為影視母本的作用將更加凸顯,由中國作協(xié)和平遙國際電影展聯(lián)合創(chuàng)辦的“遷徙計劃·從文學到影視”等相關計劃也將持續(xù)推動優(yōu)秀作品的影視轉化。

著有《“景觀”文學:媒體對文學的影響》一書的瑞士學者樊尚·考夫曼曾作出如下觀察:“當下的文學比其他任何一個歷史時期都更加需要去迎合景觀效應。作為一名作家,如果他想要在文學界占有一席之地,他便需要拋頭露面,在媒體面前證明自己是誰,承認自己的真實存在……”考夫曼的觀點似乎絕對了一些,但卻正確指出了作家深度嵌入文學生產傳播鏈條的現狀。作家以何種姿態(tài)面對受眾、介入公共文化生活,是互聯(lián)網傳播時代的必修課。

如今,以紀實節(jié)目、直播等為代表,作家有了面向廣大受眾,講述文學故事,傳遞文學魅力的舞臺。比如,外景紀實類讀書節(jié)目《我在島嶼讀書》聚合文學、生活與閱讀,從第一季至今,全網曝光量超100億次,今日頭條累計播放量超4.5億次。節(jié)目第三季選擇文化底蘊深厚、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希臘克里特島作為錄制地,作家余華、蘇童等在節(jié)目中以比較視野共話世界文學與中國文學,打開了觀眾觀察中外文明的視野。經由二次創(chuàng)作、碎片化傳播,這類文學節(jié)目中的金句和閃光的思想片段,往往能引發(fā)海量網友共鳴。它們潛移默化地形塑著我們時代的文學觀念,其發(fā)揮的作用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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