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叫與眾不同
■郝若彤
2018年4月,韋舒怡興奮地給爸爸韋昌進發(fā)來一條短信:“爸爸,我通過了研究生復(fù)試!”“不錯,繼續(xù)努力,可不要浮躁。”多年來,韋昌進和女兒的對話總是很簡短??身f舒怡知道,簡短絕對不代表冷漠,在她成長的每一個關(guān)鍵路口,總有爸爸默默撐起的傘、點亮的燈。
在韋舒怡的童年印象里,爸爸太與眾不同了——一身層層疊疊的傷疤,像衣服上老舊的補??;永遠閉不上也不會眨的左眼,讓他像金魚和馬一樣睡覺;只有右耳有聽力,跟他說句話總得抬著調(diào)門。爸爸胳膊上還有一個深深的小洞,那是一處很深的貫穿傷彈孔。小舒怡不懂,總喜歡趴在爸爸身上,用拇指摳那個神奇的小洞。有時候,摳著摳著就安心地睡著了。
爸爸為什么這么與眾不同?這也曾是橫亙在韋舒怡整個童年的疑問,但她從來不敢問。這么多年來,韋昌進家里總有老戰(zhàn)友來來去去,可韋舒怡從不在跟前聽那些故事,直覺告訴她那都是些很疼的故事,她不敢聽。大三那年,學(xué)校團委邀請她參加英模子女演講,韋舒怡才第一次鼓起勇氣在百度上搜索爸爸的名字。網(wǎng)上鋪天蓋地的資料讓她很震驚,她從沒想到,自己的爸爸竟然擁有那樣的生死傳奇——
1984年3月,入伍剛1年多的列兵韋昌進從山東某部走上云南前線。在常人難以想象的“6號哨位”激戰(zhàn)中,當身邊的4位戰(zhàn)友相繼犧牲、重傷后,他獨自堅守戰(zhàn)位11個小時,并用報話機引導(dǎo)炮兵打退敵軍8次連排規(guī)模反撲,為戰(zhàn)斗勝利作出了突出貢獻。而這場戰(zhàn)斗也讓這位“活著的王成”遭受重創(chuàng),被彈片擊中左眼、穿透右胸,全身22處負傷,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來。
讀著、講著爸爸的英雄事跡,韋舒怡感覺自己的心從未與爸爸貼得那么近那么緊。2017年7月28日,習(xí)近平主席簽署命令授予韋昌進“八一勛章”??粗R頭里那個身穿軍裝、胸綴榮譽的熟悉身影,韋舒怡熱淚盈眶,百感交集。因為,在戰(zhàn)爭留給爸爸太多“與眾不同”的背后,還深蘊著很多不為人知的觸面,成為他們一家的專屬記憶。
1991年,已在老部隊6連擔任指導(dǎo)員的韋昌進受邀進京,參加第一屆殘聯(lián)表彰大會。會議結(jié)束得很早,韋昌進看了一下列車時刻表,發(fā)現(xiàn)正好有直達長春的車,14點發(fā)車,18點就到。于是,他決定順便去看看在那里讀書的妹妹。
上了車的韋昌進,不時地看著手表,盼著早點到達,可眼看18點一刻了,火車仍舊行駛在荒野之中,絲毫沒有停靠的跡象。心中納悶的他找到列車員詢問怎么回事。列車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真是個傻大兵!是18點到?jīng)]錯,是明天的18點!”
此時的韋昌進并未想到,這趟倉促的出行,卻在他和一個姑娘之間牽起了愛的紅線。
妹妹韋海燕帶著自己的“閨蜜”王萍在學(xué)校招待所見到了自己的哥哥。對于戰(zhàn)斗英雄韋昌進,王萍早就耳熟能詳,可真見了面,卻覺得他平凡得就如同鄰家哥哥。韋昌進給妹妹帶了水果罐頭和蘋果,看到妹妹的好朋友也來了,他想打開一個罐頭招呼客人,汗?jié)竦氖謪s怎么也擰不開瓶蓋,只能尷尬地拿了兩個蘋果遞給王萍。
這一次相見,年齡相差7歲的韋昌進與王萍并沒有太多的交流??傻雀绺缫蛔?,早就看出門道的韋海燕就告訴王萍:“就等你當我嫂子了!”
1993年,面臨畢業(yè)分配的王萍放棄了在北京工作的機會,來到山東工作?;楹?,王萍從來不提及丈夫的具體傷情,尤其是韋昌進眼睛的事情。當然,韋昌進也從沒讓她看到過自己空空的眼洞。夜里,王萍會在韋昌進睡著的時候悄悄幫他擦去眼角的分泌物。其實,韋昌進有時還醒著,但他從不說話。
以前,韋昌進從來沒有感到只有一只眼睛的不便。可自從女兒長大后,卻有了改變。韋昌進的廚藝不錯,只要有時間,他就親自下廚給妻子女兒做菜。而韋舒怡也最喜歡跟在“廚神”老爸后面,看他亮亮烹飪大招。有幾次,韋昌進手里拿著菜刀,但不知什么時候,韋舒怡站在了他的左側(cè),他一個轉(zhuǎn)身,差點劃傷女兒。韋舒怡上初中時,有一次和爸爸去菜市場買菜,正好碰到一個同班同學(xué)。同學(xué)和韋昌進打招呼,可因為他恰巧站在韋昌進的左側(cè),韋昌進只聽到聲音,卻左顧右盼地半天才找到人。一時間,氣氛有點尷尬。對女兒,韋昌進從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
韋昌進的第一個義眼用了近30多年,一直沒有更換過。眼球用得太久了,光滑度越來越差,只能大量地滴眼藥水潤滑。看著爸爸深受眼睛干澀疼痛之苦,韋舒怡很是心疼,多次勸說他換一只義眼,可得到的答案總是“挺好的,不礙事。”去年,韋昌進進京受領(lǐng)“八一勛章”前,韋舒怡說:“爸爸,你馬上要接受那么崇高的榮譽,還要見到習(xí)主席;接下來,還要做好多事跡報告,也不能太對不起觀眾啊!”韋昌進這才聽從女兒的建議,更換了新的義眼。
韋昌進是名陸軍軍人,妻子王萍是名空軍軍人。鄰居們總愛和韋舒怡開玩笑:“舒怡啊,長大了你一定要當個海軍。這樣,你們家‘海陸空’就全了!”雖然爸爸在南疆戰(zhàn)場上的特殊經(jīng)歷,讓韋舒怡深感驕傲,但她從不認為自己也會去當兵。她和爸爸探討過關(guān)于對“英雄”的理解。韋昌進總是說:“我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那些已經(jīng)犧牲的戰(zhàn)友?!薄盁o論走到哪里,無論做什么,我總要對得起當年戰(zhàn)場上倒下的戰(zhàn)友。有一些東西必須堅守,我永遠是普通一兵,永遠不能丟掉自己的‘6號哨位’?!?/p>
令韋舒怡也感到驚訝的是,填報高考志愿的那一刻,從來沒想過當兵的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選擇了軍校,從此走上了軍旅人生路。
軍校畢業(yè)前,韋舒怡在實習(xí)部隊鍛煉,隨隊參加了25公里戰(zhàn)斗拉練。一路的負重急行軍,她腳底的血泡出了又破,破了又出,襪子和血肉緊緊地粘在一起。訓(xùn)練結(jié)束后,她腳腫得連鞋都穿不進去,到醫(yī)院一檢查,才發(fā)現(xiàn)腳背早就骨折了。由于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韋舒怡的一只腳變了形,留下后遺癥。這事,忙于工作的韋昌進很久后才知道。他問女兒怎么堅持下來的,韋舒怡大大咧咧地回答:“我就想你是怎么在‘6號哨位’撐下來的,想著想著就和自己較勁了。有您這樣的爸爸,我這當女兒的也不能太遜色了。”
那一刻,韋昌進的眼圈紅了。不經(jīng)意間瞥見父親兩鬢的銀絲,韋舒怡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父親的崇敬隨著歲月的積淀已經(jīng)愈發(fā)深厚,之所以選擇軍旅,其實就是一種傳承使然。
今年中秋,趕上韋昌進輪休。好不容易團聚的一家人,一起看了場電影。明明是個喜劇片,韋舒怡卻驚訝地看到身旁的爸爸在默默地抹淚。走出電影院,韋舒怡問爸爸為什么會哭。韋昌進對女兒說:“想起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我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孩子,不管時代如何變,我們絕對不能忘記這幸福的來源,既然我們都穿著這身軍裝,就要時刻準備著上戰(zhàn)場。這是爸爸的期許,更是一位老兵的重托?!?/p>
挽著爸爸的胳臂,韋舒怡堅定地點點頭。她知道,在他們一家人的心里,永遠住著一份與眾不同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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