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軍網(wǎng)-解放軍報 責任編輯:于海洋 發(fā)布:2024-03-25 07:00:12
哨位上的敬禮。
編者的話
春日,大山連綿起伏,冰雪閃耀光芒。
遠處一條褶皺中,某信息通信旅“紅旗連”坐落其中。當一縷陽光爬上遠山將溫暖送進營區(qū),連隊操課的號聲響起,官兵們在忙碌中迎來新的一天。
此刻的玻璃窗前,馬連長眉頭緊鎖站在地圖前,目光定格遠方的山脈,再次確認一天的巡線任務(wù)。他的腦海浮現(xiàn)出一組數(shù)字:連隊負責維護的國防光纜線路全長500余公里,要翻越大小山脈35座,穿越季節(jié)性河流51條……61年間,連隊官兵用青春守護著通信銀線,用赤誠之心溫暖風雪林野。
這是一群留下青春足跡的巡線兵。在白山黑水的冰天雪地中,他們將足跡鐫刻山間,或翻山越嶺,或爬桿接線。一位常年巡線的老兵說,山里風雪凜冽而強悍,它改變地貌、割裂季節(jié)、靜默天地。老兵還說,卻有一種力量,可以抵御嚴寒、融化冰雪,那就是軍人的守望,也只有這種力量,讓人足下生根、心中有光,一次次走進風雪,丈量心中的“青春銀線”。
過去,寒冷、孤寂、偏遠,是連隊官兵生活的“代名詞”;如今,隨著條件的改善,連隊保障越來越好,夢想、便捷、收獲,逐漸成為官兵使用的“高頻詞”。
無論時代怎么變,守望的初心不會改變。一串串足跡,猶如一條條銀線串起巡線青春,記錄著連隊奮斗、堅守、奉獻的精神內(nèi)核。這群軍人在守望中成長,也在守望中感悟價值。
一群深山巡線兵的青春足跡
■趙梓涵 姜 帆 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張少波
巡線戰(zhàn)士向群山致敬。馬赤星攝
“我用生命捍衛(wèi)守候,哪怕風似刀來山如鐵,祖國山河一寸不能丟……”春日一早,二級上士鄭威站在宿舍窗前,一邊在手背上涂抹防凍霜,一邊哼唱自己最喜歡的歌曲《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國》。
遠處,朝陽映襯下,江畔的冰凌閃爍,綻放出一簇七彩流光,沿岸的燈塔上,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鮮艷透亮。鄭威醉心于這美景,一瞬間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已在這里守望了7個春秋。
連隊的樂隊組織排練。馬赤星攝
老爺嶺上:扎根與堅守
那一年,鄭威還是新兵,從未走過積雪齊腰的巡線路。一望無際的林海雪原和高低起伏的大山,他僅在手機和電視中見過。他依稀記得,第一次跟班長李鵬飛參加適應(yīng)性巡線的他,“很不適應(yīng)”。
同行的老兵告訴鄭威,適應(yīng)性巡線的距離不會太遠,但他還是記不清爬了多少座起伏的山,繞了多少道曲折的彎。只記得在爬雪坡時,老兵們走在前方,為他蹚出一條雪道。
“平時鍛煉少,腿上沒力氣,多走幾次就習慣了?!崩媳鴤冋f得輕描淡寫,可每一字都像砸在他心里,一天下來他累到四肢癱軟,想到以后還要反復(fù)走這條路,還要去更遠的地方巡線,他的自信瞬間瓦解。
黑夜降臨,風雪的咆哮與大山的沉默在床頭對峙。當寂靜襲來,夜顯得更加漫長,也讓人內(nèi)心的孤寂被無限放大。
從繁華都市到大山深處,越來越遠的巡線距離、越來越苦的作業(yè)環(huán)境,讓鄭威越來越想家。班長李鵬飛也察覺到了鄭威的思鄉(xiāng)情切,同樣經(jīng)歷過新兵歲月,他理解鄭威的想法。一番深思熟慮,李鵬飛的目光落在了遠方云深處、冰天雪地的老爺嶺上。
這一天,李鵬飛決定帶著鄭威重上老爺嶺,給他講一講當年“老爺嶺小組”的故事。“1962年底,‘老爺嶺小組’第一任班長王成福帶著4名戰(zhàn)士來到老爺嶺?!崩铢i飛說,從此無水、無電、荒涼的山嶺上,多了一群“視線路如生命”的巡線衛(wèi)士。
前輩們白手起家,把木頭墩子挖成飯盆、木桶,用樺樹枝做成刷子、笤帚,把木墩破成幾段做枕頭、板凳,在林海雪原中扎下了根。
夏季陰雨連綿,維護線路要鉆密林、爬電桿,官兵身上的軍裝總是“汗水濕個透,雨水淋個透”。大雪封山時,七八級的大風刮得人睜不開眼、抬不起頭。
面對惡劣環(huán)境,戰(zhàn)士們發(fā)揚“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精神,一次次戰(zhàn)勝風雪,保持了銀線暢通。好似他們也是這嶺上的青松,扎根大地,縱然雪壓風欺,依舊咬定蒼茫凍土,堅守在黑土之上。
腳下生根,心中有光。從“老爺嶺小組”舊址回來后,鄭威仿佛一夜間長大,專業(yè)訓(xùn)練,每一個步驟都反復(fù)練習;外出巡線,他也搶著上。隨著業(yè)務(wù)能力日益精湛,他扎根大山的決心越發(fā)堅定。幾年后,鄭威成為獨立臺站的骨干,哪天不巡線,他心里就不踏實。
去年春季維護,鄭威和戰(zhàn)友給沿途上百公里的線桿做“體檢”。彼時,駐地依舊漫天風雪?!皭毫犹鞖饪梢陨暾埩羰兀覀儾环判陌?。”鄭威回憶道。
為了確保通信暢通,他們主動增加巡線頻次,一次又一次走進風雪。有一次,陡然間狂風乍起,一個固定線桿的鋼絲瞬間被掙斷,眼看線桿傾斜就要壓斷架空光纜。
幾人見狀,立即奮力向前,向另一側(cè)推動線桿。線桿光滑,戰(zhàn)士們索性脫去手套進行操作。鄭威半跪在傾斜一側(cè),用雙手托住近百公斤重的線桿。
那一刻,冷風卷著雪粒像刀子一樣在他的指間“刮”過,但為了保護架空光纜不被壓斷,鄭威一直堅持著。10分鐘、20分鐘……寒風吹進袖口,帶走身體溫度。
許久過后,線桿被重新扶正,他們早已凍得渾身僵硬。歸營路上,大家的面罩上掛滿冰霜,鄭威起了個頭,和戰(zhàn)友一起背誦那首連隊戰(zhàn)友耳熟能詳?shù)脑娋洌骸傲趾Q┰瓉砺鋺?,誓為革命獻青春。”
仿佛是穿越時空的觸碰,這首詩讓他們胸中涌動一股暖流。
帶著這份溫暖的記憶,今年3月,連隊又逢春季線路整修,鄭威準備好裝備,和戰(zhàn)友一起再次向著大山深處挺進。
一名戰(zhàn)士眺望遠方。馬赤星攝
烈士像前:勇敢與擔當
“劉云閣!”“到!”
“王繼光!”“到!”
每當點名,值班員都會喊出兩個熟悉的名字。官兵們嘹亮的答到聲,是對兩位烈士最崇高的敬意。
營區(qū)中,烈士雕像靜靜矗立。清明節(jié)臨近,官兵用心擦拭雕像,這是一次心靈的洗禮,更是一種精神的傳承。
與英雄相伴,中士冷崗在英魂感召下逐漸成長為一名勇敢的巡線兵。
集合哨聲響起,冷崗迅速披上大衣、檢查行裝,快速奔向集合點。受領(lǐng)任務(wù)后,他像往常一樣,在出發(fā)前向烈士雕像敬了個軍禮。
那年冬天,距離連隊60公里處線路突發(fā)阻斷,由于駕駛班長高翔在不久前執(zhí)行任務(wù)時受傷,導(dǎo)致腳踝骨裂,不方便駕駛,所以任務(wù)就落到了冷崗肩上。
那時冷崗還是個上等兵,剛剛成為一名駕駛員。高翔擔心冷崗?fù)瓿刹涣巳蝿?wù),便堅持要跟隊前行。
“這次斷點在大山中,山里路況較為復(fù)雜。”出發(fā)前,坐在冷崗身后的高翔反復(fù)叮囑??粗胺焦饣穆访?,冷崗雙手緊握住方向盤,汽車在他的駕駛下小心翼翼地向目的地前進。但是行駛途中,意外還是出現(xiàn)了。
轉(zhuǎn)過一個急彎,車輛突然像不聽話的驢子,擺脫了冷崗的控制,在路上轉(zhuǎn)圈滑行。這時,身后的高翔大聲喊道:“別踩剎車!把住方向盤,慢慢減速!”
車在旋轉(zhuǎn)滑行近20米后,才在路邊停住……冷崗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微微顫抖,怎么也沒有辦法再次驅(qū)車前進。高翔看著冷崗,想要說什么卻突然停頓了一下,隨后他語氣和緩地說道:“你休息一下,我來開,我的腳傷不礙事。”
回到營區(qū),冷崗滿是愧疚,他感覺自己不適合開車,向班長提出了換崗的請求。高翔沒有回答他,而是給他講起了兩位烈士的故事。
那一年,剛滿19歲的通信戰(zhàn)士劉云閣、王繼光,為保障通信任務(wù),與暴風雪搏斗了19個小時,修復(fù)20余處斷點,用生命守護了國防通信線路。
冷崗的心一陣刺痛,他意識到,戰(zhàn)勝恐懼的唯一辦法,就是向著恐懼前行。
從那以后,冷崗開始刻苦鉆研駕駛技術(shù),在高翔離隊后更是挑起駕駛班長的大梁。每次出車前,他會到連隊烈士雕像前敬一個軍禮,他說,唯有這樣,才能積蓄一往無前的勇氣。
同樣在英烈精神滋養(yǎng)下成長的,還有老兵劉柱。
入伍16年,劉柱在線路上走了16年,是官兵心中公認的“鐵腳板”。他不僅熟悉連隊所有線路,還練就一手“辨樹識圖”的本領(lǐng),根據(jù)樹木的葉貌形態(tài),就能判斷周邊的大致方位。
那年初春,暴雪一連下了一周,山上光纜阻斷,線路跨度超40公里。接到命令,劉柱帶領(lǐng)官兵迅速出動搶修。路上雪厚,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溝,車輛每行進一段,大家就得下車,清理車輪上的積雪。
行至山腳,官兵下車徒步前進。茫茫雪野覆蓋了線路標識,大家失去了參照,沒一會兒就在山中迷失了方向?!霸趺崔k,還能完成任務(wù)嗎?”大家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了外線班班長劉柱。
走在前方的劉柱,一臉淡定地給大家鼓勁:“綁緊安全繩,跟我走?!边@句話,讓大家的內(nèi)心無比踏實,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在雪中跋涉。
“其實心中也沒底,但如果慌了,整個隊伍就會垮?!焙髞?,劉柱再次回憶當時的情景,他始終記得大家齊心協(xié)力穿越風雪時的情景。
那一幕,把每個人的心攏在一起。這條線路,開辟在林海之間,很多人都曾經(jīng)歷前路難覓的時刻,但每次出發(fā)與返回,官兵內(nèi)心始終相信,連隊就是家,不管路途多遠,“游子”要回家。
官兵完成養(yǎng)護任務(wù)在野外休息。馬赤星攝
留言錄里:傳承與夢想
“喜馬拉雅山每年都在以緩慢的速度移向長白山?!倍嗄昵?,還在西藏日喀則軍分區(qū)當兵的戰(zhàn)士聶林,從一本書中讀到這句話,便將這段文字記在了心間。
5171公里,從西南之巔遙望東北之巔,那是聶林難以想象的遙遠距離。
“有機會一定要去一趟那里?!边@成了聶林的心愿。
2年前,讀完大學(xué)的聶林還是忘不了魂牽夢繞的軍營,他在老家貴州第二次填寫了入伍志愿書。
也許是命運安排,聶林從沒想過自己會以當兵的方式來到這里,有段時間,他總盯著地圖看,故鄉(xiāng)、退伍地、二次入伍地,3個坐標點正好可以連成一個“三角”,好似掌心的紋路。
再入軍營,床上棱角分明的“豆腐塊”,還是那么熟悉。起床號、訓(xùn)練聲、熄燈哨,軍營的時間充滿律動感,他很快找到了合拍的節(jié)奏。
從邊關(guān)走向邊關(guān),他深信,這里將會是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
沒多久,現(xiàn)實卻給他上了“冰冷一課”。二次圓夢軍營的喜悅,很快被枯燥的執(zhí)勤生活打碎——氣勢如虹的演練、聲勢震天的戰(zhàn)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重復(fù)單調(diào)的巡線任務(wù)。
對于追夢者來說,迷失了方向,就等于迷失了自我。此時的聶林陷入了迷茫,他的消沉,沒能逃過班長李斌的眼睛。
恰逢金秋,江水被兩岸風光染成了橘色,連隊舉行“連慶”,新兵們走進連史館,感受前輩無懼風雪、踏遍白山黑水的氣概。
李斌單獨將聶林拉到一旁,那里有一節(jié)展柜,玻璃罩下放著一本本泛黃的小冊子?!斑@是連隊的傳家寶,上邊記滿了建連61年來老兵的留言?!崩畋笠荒樧院赖卣f。
“條條銀線連北京,暢通的線路,是我們巡線兵才懂的浪漫。”聶林看著其中的一則留言愣了神,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連隊過往的人和事。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軍人的守望連著千家萬戶,電波律動滋養(yǎng)著青春之花。
走出迷茫的聶林,開始全身心投入專業(yè)學(xué)習,集中力量逐個擊破知識點。很快,他就成長為連里的業(yè)務(wù)尖子,并在上級比武中榮獲金牌。
不久,連隊重啟留言錄,讓官兵把自己的成長都記錄在冊,激勵官兵用自己的奮斗創(chuàng)造連隊的歷史。
“我要練到全連第一,去為連隊摘金奪銀!”任強是第一個把自己的目標寫在留言錄上的新兵,他期待著,用練兵備戰(zhàn)的熱血,讓“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連魂煥發(fā)新的光芒。
為了實現(xiàn)夢想,任強起早貪黑地苦練。一次爬桿練習,因為腳底打滑,他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在醫(yī)院度日如年“熬”了一個多月,任強終于歸隊。出院時,醫(yī)生告誡他“小腿不能用力,否則會撐破傷口”。他想,既然不能用腿練,那就動手練實操。光纜接續(xù),別人練兩遍,他就來五遍;為了克服手抖,他還在手腕綁上沙袋負重練習……很快,他達到同批全連第一。后來,任強以優(yōu)異成績晉升為下士。
“‘青春銀線’更璀璨,‘銀線青春’更閃亮。追夢的路上,我收獲了自己的閃亮青春?!边@個春天,任強在留言錄上留下自己的筆墨。
留言錄記載著傳承,也寄托著希望,一段段質(zhì)樸的話語,就是一顆顆璀璨的明珠,激勵著一位位追夢路上的綠色身影,奮勇前行。
雪線上的巡邏路。馬赤星攝